藏書者癖(四):鏡之城——關於你曾經不想看的書

思兼
3 min readMay 26, 2018
邱妙津《蒙馬特遺書》

【6.5mg】大概兩年前吧,我曾經一度收藏過邱妙津的《鱷魚手記》與《蒙馬特遺書》。我打開《蒙馬特遺書》,讀過幾節,覺得情感太沉溺,甚至讓我讀到有點煩躁,不久就賣回去二手市場。

三、四年前有另一本書曾經受過相同待遇,我讀完之後沒覺得享受,而是感到不快,甚至不安。那本書是太宰治的《人間失格》,記得那天下午我就上網連同其他書想要賣出去。我不明白世界有這麼脆弱的人嗎?太宰治在這本半自傳小說中,二世祖談這種對世界的不了解,對自己幸福的不了解,因此而苦,因此而自殺。他生活得比我好,不用做甚麼換取自己生活的安穩。你只要有多點對階級關係的憎恨,幾乎都會覺得:幹,這不是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嗎?(明明中學時期,這是中文老師常給我作文的評語。)

那時候我在人生的上升軌 — — 雖然讀碩士的時間不盡是快樂,更多是手足無措與沮喪,但大體上我還是認為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向自己的目標進發。

直至一年前,我都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賣走了這本書,後來卻在書堆中尋回。難道我就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嗎?一年前,我對這本書的評語是這樣的:「在認定了所有人根本上都是脆弱,而無可無不可的今日,而森羅萬象都好像應該要被原諒的今日,我是否還會嫌棄書中的「我」?」甚至在為《微批》寫《便利店人間》時,也有引用過《人間失格》。

最近接連再讀了4.48 Psychosis,又讀了朋友(如果)推薦過的,Marguerite Duras的《死亡之病》。《死亡之病》大概之後會再寫篇書評——大體來說,無法建立關係的關係也是關係的其中一種形式。沒有人應該理所當然地大開中門就為了迎接你與他的相遇,所以左翼自由主義那種很理所當然的公民社會:透過彼此互相交流達成共識也總有極限(尤其是世界上很多關係其實並非尋求共識,而是某種可以接受的平衡,這種平衡與天秤兩邊一樣重一點關係都沒有,而是兩個人可以接受的妥協)——越溝通,嫌隙有可能越大——你願意接受現在已經是彼此關係的最佳型態嗎?對宅男來說,這不容易的——只要肯攻略,應該沒有不能接通的兩個人(明明美少女遊戲裡面也有不可攻略對象)。然而,兩個人的關係,為甚麼不可以是平行線?這比喻有點老土,但如果這是就是「過度的真實」,你又應該怎樣自處呢?再來一遍撞個頭崩額裂嗎?

突然我又想找回《蒙馬特遺書》,硬著頭皮讀下去,想想我當初是為甚麼不喜歡這本書呢?我很可能並不是為了認識邱妙津是誰,而是認識我與邱妙津之間的距離。在人世中,透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,劃定自己的地盤。所有我不喜歡的書,都是鏡之城——你多久沒有望過自己了?空洞嗎?殘缺嗎?你看到你的極限嗎?包括想認識的人,不敢認識的人,不敢貿然超越那三十釐米距離的人,偶爾碰到過但又很快認識到大家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
書,溫柔一點。你真的不喜歡,你可以賣,你可以切割——「擁有權」是人可以行使最暴力的關係,你可以選擇用甚麼書建立書牆,也可以選擇上面裝多少面鏡,控制自己每天攝取的不安程度,在自己的生命力與「活下去」之間保持均衡。

人與人,卻很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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