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子吟:入機場的人

思兼
Nov 8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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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係咁先啦》的MV,比較留下印象的是,乘搭的車並不是N259,而是入大嶼山。

記憶的輕重、與自身的距離,回憶的解像度

「200萬人裡面,我初頭喺諗住喺有一成人知道我講移民就可以㗎喇。」

「而家九成人(都知道)。」「Yea! Oh my god!」

- BBC中文訪問豪哥、腎仔

在後國安法時代,創作者除了面對極端的政治壓力外。迅雷不及掩耳的立法過程,也意味著我們很難再公開討論,當中甚至包括運動本身的成敗,所帶來的抑壓,解放又或創傷。有多少人還是與創傷經驗共活(living with),有多少人是能夠收拾心情繼續生活(living on),我們也不知道。唯一知道的是,Mirror的《Warrior》,《Error自肥計畫》的「娛樂至死」自白,MC $oHo & KidNey的《係咁先啦》,流行文化有點像九十年代,無論是創作還是評論,甚麼也可以理解成1997年的副產物——社會感情高度投射的年代。這與日本流行文化相比,差異更加明顯。投射的力度大得連上述訪問中的豪哥、腎仔也似乎失算:雖然除了政治壓力外,這是令人可喜的失算。

在社會事件之後,在不談論事件核心前提下創作文本,通常需要背負很龐大的道德壓力與政治壓力。社會上大多數人受苦,但文本卻完全不提,輕輕帶過,甚至拿來開玩笑的話,很容易變成關公危機。然而另一方面,將抗爭記憶定為一尊,「創傷如喪禮,哀悼是常識。」其他相關社會情緒將無法處理;當中包括移民潮下的離別,剩下「移民就是逃兵」的指責。

可能不少人都說過《係咁先啦》的隱喻:將「移民」說成是「因為要趕上尾班車,而要先行離席」的尷尬局面,所有有效的比喻都意味著兩者有可比性,在情感上變成可以互相置換的場景。純從文本來說,故事裡面沒有任何有關「移民」的暗示,歌詞都是沒有了尾班車後可能面對的窘態。同一首歌如果放在日本,它就會被理解稱為「如何讀懂空氣」一類歌詞。這與謝安琪《雞蛋與羔羊》這類有明確文本線索,擔當「分岔器」(bifurcator)功用的歌詞截然不同。

然而不止歌詞在模糊兩個比喻之間的界線,旋律與近年流行起來,以懷舊為主軸的都市流行(City Pop)多有相似——MV中也配有大哥大,還在用陰極射線管的大電視,以及「新浪漫」酒吧的霓虹燈牌。筆者不算很熟悉音樂,但這類音樂常與以下關鍵字相關:音樂所指向的成長記憶,美化的八十年代;對比目下的惘然若失,憂鬱,空轉,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甚麼;回憶本身的磨蝕,「起格」(低解像度),保存期到期等等——相關的感情有點像觀眾看電影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。詹明信(Frederic Jameson)指出懷舊有兩大特質:「過去」的美學化,以及歷史性的減弱。《係咁先啦》的隱喻因此是兩層:它有關尷尬,卻又因為已經過去而變得無足輕重,變成有點像談資,像「想當年」會拿來笑的柒事。它蒙著名為「過去」的牛油紙,但卻又只是放在記憶房間的暗角。

舉重若輕,是MC $oHo & KidNey已發佈的兩首歌中能見到,較為統一的藝術風格。與「膠化」不同,「膠化」通常涉及反諷,針對反反覆覆出現的事。然而《係咁先啦》只是淡化,令整件事感覺輕盈而已。

Kayan9896:酒局中的她者(自由人)

在Kayan與Jessica之間,我永遠站在Kayan這一邊。

在男性主角的視覺媒體中,女性角色通常具有多義性,但這種多義性卻建基於象徵化:可以是純作裝飾的花瓶角色,可以是無私奉獻的母親,可以是克勤克儉的妻子,可以是人盡可夫的娼婦,可以是流落風塵的少女,可以是致命女郎,更可以是女神。在YouTube有段長篇的樂評是這樣寫的:

超譯試當真:「經過Auto-Tune嘅Kayan更加有一種「虛」嘅Feel,就好似唔屬於段片嘅任何角色咁,佢既唔係一齊離開嘅豪腎,又唔係Party入面嘅人,佢嘅角色,似乎係為呢首歌埋一個尾,做一個總結,講一啲戲中人好難講嘅訊息。」

那問題來了,Kayan是甚麼?Kayan歌詞基本上是純粹的損益盤算,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認,因此也無需顧忌會否破壞氣氛——如果兩個人順路走有八折,那就一起吧。否則,不如就此分道揚鑣,免得尷尬。它可以是朋友或情侶分別(故事的延伸),可以是心中所想(故事的分層),可以是不理解狀況下的評論(故事以外的評論)。

全段歌詞中,填得最妙的是「玩」字。「玩」字讓Kayan的角色多了很多可能性,讓人對號入座。「玩」與「飲」同屬廣東話第二聲,如果想將故事收束,大可填後者,但《係咁先啦》選了前者。

相灌以酒,不如相醉於江湖

寫完之後,發覺前面都只是拾人牙慧。真正與我有關的在整首歌的中間。豪哥以為自己回去會被夾道歡迎,怎知大家早就喝到醉醺醺了。離開酒局的人,回去開派對的想像——總是建基於那裡有等著自己的朋友,我離去是為了帶甚麼回來。誰不知彼此在截然不同的時間與空間裡,經歷著完全不同的事情。感覺這個差別,你才真正開始「移民」——察覺到口說為別人做的事情,到底都是為自己活得更好而做。

「移民」被想像成不同的離別,誰不知其實也跟小學畢業一樣。祝福都當諾言,以後不知會點,大個當然會善變。對我來說,Kayan就是「西你面」的女生,咪痴纏啦,無人識你呀;也是為你開路的姐姐,如果可以接受寂寞,那你也有能力追求自由。

「移民」的確是不同的離別,最少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的香港在兩年前停滯了:沒有二號橋,沒有理大圍城,沒有限聚令,沒有肺炎。也沒有Mirror,沒有流行曲的文藝復興,我必須想像中間的空缺,當你感覺你沒有自信妄稱那是自己的「文化」,像翻譯一樣戰戰兢兢,那就是移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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